一个无聊人,偶尔写点东西
火影只写止鼬相关,《Neon》有想法会继续
盗笔小哥本命,原则是攻,与哥有关的CP只写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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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2015(END)

- 旧文,2013年8月连载于论坛贰零壹伍

- 本故事一切人物不属于我,人物归南派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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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


“九点鸡眼黄沙。”

我是被一阵短信声音给吵醒,本来只想打个盹,没想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都傍晚了。我一边按了按眉心,一边抓过手机,正好第二条短信息也来了,“龙脊背,速来。”顿时我整个人都清醒了。

发短信来的是我三叔,他眼光出奇地高,要他都觉得是好东西,那绝对值得我去见识一下。干我们这行,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接下来三年是吃香喝辣还是喝西北风就全看这回了。我连忙吩咐伙计王盟一声让他赶紧打烊,自己就开着我那破金杯直奔三叔那里。

没想到路上还遇上了交通堵塞,心里是火急火燎,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三叔楼下,抬头一看居然灯都没有,我那心就跟二月杭州的气温似的拔凉拔凉。实在没忍住就跟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电话几次没打通,心想感情你就是把你大侄子骗来吃闭门羹的?可左右觉得不对劲,我三叔再混那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我只好又站在他楼下等了一会,正好这回他给我回电话了。

“你小子他娘的,叫你快点,你磨蹭个半天,现在给我电话还有个屁用,等你来,黄花菜都凉透了!”

我不禁靠了一声,“不是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杭州的交通是个啥鸟样,我还不是一收到你发来的信息就立马赶过来,好东西不留给我这侄子卖这么快就算了,现在还跑得连人影都找不到!”

“我这边有事,要走开几天。”每当三叔这样含糊其词,多半是要去下地淘沙,他平日里懒得门都不出一步,这回亲自去,肯定是个好斗。这么多年,家里都习惯他没事往外跑的性子,尽管心底里都知道他大概去做了什么,可是极少谈起。如果不是因为我没事跟着三叔混,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这么一去又得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我是可惜了那龙脊背,还没能打个照面就揣别人兜里了,也多少有点埋怨三叔,他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小铺子的情况,都多久没开张了,再这么下去我那小摊子今年真得搞破产了!

就这么一肚子气被憋了大半个月,有天店里忽然来了个胖子,一见面就十分热乎地上来抓着我说,“小同志,敢问你们家的吴老板在吗?”我不由得一愣,我不就这家古董铺子的老板,你丫是谁啊?最初我还以为他是骗子,想敷衍他两句就打发了,没想到他报出了我三叔的名字,又说是来找我,我这才跟他聊了起来。一聊之下才发现,这人竟然还算三叔的同行,我看他那白白胖胖的样子,下地说不定得堵在半路上,就这样也还能倒斗?看来这倒斗界真是无奇不有,搞得小爷我都想点去开开眼界了。

他说,他是我三叔介绍来找我销货,倒没详细说他跟我三叔是怎么认识,就说同个斗遇上了,同生共死过也算是缘分,我又是三叔介绍,感觉还挺靠谱,就来看看。

我心说这老狐狸,跑了我龙脊背,这回知道来给“封嘴费”了?且不说三叔虽然有时候真的太混,可他的确是疼我,这些年全赖着他我才没至于真去喝西北风。他就算在外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也怵我二叔,万一我把他下斗的事情告诉二叔,他少不了又得剥下一层皮。所以收买我简直太正常了。

这些事旁人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看这胖子说话虽然满嘴跑火车,但好歹是三叔介绍过来应该还算靠谱,也就没坑他多少,价格一谈妥他还招呼我上楼外楼,说请我吃顿好,见他那么热情爽快,我也乐得日后多个货源和朋友,就跟着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就听他胡吹扯谈,说的还是这次下地的见闻。我这才知道三叔这回还真碰上个好斗了,但也是个凶斗。尽管我对那些虫子粽子蛇柏都没什么概念,就跟听说书似的,不过玉俑我倒是知道,可那都是传说中神仙级的宝贝,真没想到还能给我三叔碰上,可真是造化。

但胖子说得最多的,还是一路同行有个特别厉害的小哥,说他的血可真是天大的宝贝,不仅能驱虫,还能让粽子都给他下跪,也不知道是道上的哪位神仙,连我三叔对他都像是挺忌讳。我还以为胖子那是说笑,我清楚三叔这人,天王老子都不给面子,还能赏那小哥的脸?胖子便说我不懂,又把小哥砍了血尸灭了玉佣里头那东西的事迹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我听得也不禁入了迷,好像还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不由得也开始觉得那小哥是真的厉害。可惜,像这样的人,我这辈子怕是都遇不上,就像故事里的人,再好都只不过是在故事里。

胖子也说,那小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得很,一路走来总是有着自己的目的,跟他们不像是一路人。只是他救过他,也算是他的恩人了。

“胖爷是佩服那小哥,下次要再见面,肯定给他说谢谢。”

我心想,你不才说人家哪路神仙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可我到底没戳穿他,于是我们又聊了会别的,才吃饱喝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接下来大半月我又无聊得在铺子里赶苍蝇,成天下来半个客人都没有,可我却不想出去,都三月的天了,杭州还他娘的那么冷,出去一吹风我浑身就发寒。胖子之前托我销的东西前不久销出去了,结果打他联系号码又找不到人,想着可能是在什么肥斗里折腾。

就更别提我三叔了,他这一去还真的彻底没了影,三月头潘子好歹还来我铺子给我送了点东西,问他三叔在哪里他也说不知道,现在连潘子都不见了。尽管我是不太担心那老狐狸,他失踪不是一回两回,只是实在太过无聊,我闷得发慌。

没想到就在我无聊得能长出蘑菇,那胖子竟然又到了我小店里来,一来就拉着我上楼外楼,边走边说自己这一趟走了多久没吃过好吃了,差点命都折在里头,这回出来马上来找就想吃顿好吃,还问我他够不够兄弟。我当下好笑,你来找我难道还只是找吃?还不是从斗里摸了什么宝贝等着我给你销货么?那胖子也不含糊,直夸我太懂他的心,简直他娘的知己了都。

我“呿”了一声,谁要跟这胖子当知己啊,说出来不怕恶心得掉层鸡皮疙瘩。

但他能来找我,我还是挺高兴,一来我不用闷在那小铺子里跟王盟大眼瞪小眼,二来他这人特别能侃,经历的事情又是我这辈子不可能经历的惊奇险恶,听起来十分有意思,还不用我特地缠着他说,他一个照面投缘了就像拧开的水龙头似的直往我这边倒。

这回他说的是他下海底墓的事,听说我三叔也在,不过这回他是个洋人当手下的妞儿做顾问。我一听三叔的消息,就急忙问他这回怎么样,可惜三叔那事他知道得不多,没办法跟我细说。他让我猜他这回又遇见了谁,看他那得瑟的模样我就脱口而出,“是那小哥吧?”他便又开始跟我讲那小哥怎么开影帝模式假扮秃顶教授,怎么在海底墓烧禁婆秒海猴子,看起来那样子有点追星族的范儿。

我听他说得诡谲离奇,实在有点向往,他瞧我这模样却直接泼了我盆冷水,“天真无邪小同志,你这小身板就别折腾了,我这行,都说脑袋都别裤腰上,你要下去,直接是掉脑袋的事啦!”

“去你大爷,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吗!”不过我自己多少斤两我是知道,我老爹是个学究,母亲又是大家闺秀,家里打小就不让我沾这些,就连我三叔那么疼我,带我那么多年都不敢让我碰,我完全不熟悉业务,也不像是个能玩命的主,就嘴上这么一说,念头实际上早就打消了。

倒是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怎么看都觉得是在说:别人下去都是玩命,还有命可以玩,我要下去那就直接把命给交代了,别想玩了。我只好气恼地摆了摆手,话题便拐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之后胖子又在杭州呆了几天,说是要办点事,等他办完事我又给他做了两天地陪,他才心满意足地回他的北京去,还说要我有空到北京去找他,他肯定让我见识见识首都人民的热情。我心想,我都不用在北京,认识您就都领受了。


发现身体有点不对劲,是五六月份那时候。杭州那会已经热得跟蒸桑拿似的,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热,时不时还一阵阵地发寒,大热天的穿个长袖还嫌不够,空调底下必须地加外套才缓得过来。最初王盟被我吓到,让我赶紧去找医生看看,我懒得去医院,觉得过阵子也许就没事了。 

但那阵子确实挺不对劲,我不仅时不时地浑身冷得跟呆在冰窖似的,半夜还会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偶尔一点磷光,鬼气森森的,还映出了浓浓的一层雾,每当我想看清楚那雾里还有什么,总是会被冷醒过来。这么一来,我确实是有点害怕,宁可被检查出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也不想生活变成什么神鬼故事。

可是一轮下来,屁事都没有,身体机能通通正常,我心想要正常我还能冷成这样?便换了一家医院。结果跑了五六家医院,体检报告都是身体各项正常,除了长期不爱运动有点亚健康,不至于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大病。 

这回我还真有点懵了,实在不愿意往不科学的部分去想,只觉得我患的病现代医疗设备都检查不出来,那得是多高级前卫的病啊! 

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被我老妈知道了,她拎着我去找老中医看,第一次见面我被那个老得几乎都要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中医给吓到,他住那小阁楼黑乎乎,一股子怪味,我坐在小板凳上有点局促,起初看不清楚他样子,就看见黑暗中突然伸过来一只枯手,我头皮一炸,差点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这时,他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伸手,号脉。”那语调,那口气,就像随时都要断气似的,我硬着头皮给他望闻问切,心里头却渗得发慌。可就是在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下他愣是给我诊断出了结果。

老中医说我是底子弱,体虚,所以寒凉。就叫他拿学徒按着他给的方子开了剂中药给我,告诉我三碗水煮成一碗,早晚一次,半个月后再来复诊。我看他这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指不定我半个月后他就不在了,但还是礼貌地跟他道谢,这才下楼应付我妈。 

之后一个礼拜我都住我父母家,因为我妈觉得我这人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才会落下这么个事,要放我一个回去说不定药都不吃了,还不如她亲自看着。于是那个礼拜我妈每天都跟喂猪似的灌我吃各种补品,最要命的还是那剂中药,又苦又涩又酸,第一回喝下去的时候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心想那老中医该不是故意整我的吧?

也不知道是我妈的照顾,还是真的因为那帖子药,我身体还真变得爽利多了。这会正好是夏末入秋,我没之前那么夸张地感到冷,就是还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不过已经不会大半夜地突然冷醒过来,睡觉也踏实许多,不再做着同样古怪的梦了。这么一来,我就不想待在父母家里了,被千叮万嘱了一番,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想着最近被这毛病一折腾,铺子的事情都没怎么打理,就想给个电话王盟。

又想三叔这都多久没见人了,还是先打了个电话到他伙计那去问问。就听说有个人跑到三叔那里找我,听他描述半天我才记起那个人是我发小老痒,很久没联系了,前几年还听说他因为盗墓进了号子,没想到这都出来了。想着那小子有心,我急忙给他打了个电话,谁知道电话没通,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最后还是给王盟打了个电话问问店子里的情况,这才知道老痒居然还到铺子找过我,可王盟也不认识他,问他什么事,他也没交代。只问我去哪了,王盟以为他是我的客人,不想说我在养病,就说我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留给我。可老痒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现在联系不上,都不知道人跑哪里去了,没办法和他见上面,我心里头实在有些遗憾。


就这么养着身体过了秋天,到了冬天我整个人都懒得不想动弹,就成天窝在房间里,恨不得饭菜都能送到嘴边,后来连家里对我这懒散也实在看不下去,才将我提溜出来,我只好在西湖边散散步,可真的太冷,什么残雪断桥真的看不出一点美感。之前还听那胖子说,他准备到长白山里头去,我心想人家都知道避暑过冬,这大冷的天上长白山赏雪不成?

这么一来,过年之后我才跟他联系上,原来这人还真不是那么傻叉去赏雪,那长白山上居然还修了座云顶天宫,雪山巍峨,宛若建在天上的仙境。不愧是帝王陵寝,这大手笔得叫人咋舌。我一听立刻就来劲,问他天宫上有啥好东西没?

胖子果然不含糊,尽管一路惊险万分,差点命都交代在那,可他还是摸出了几样珍品,准备过几天就给我送过去看看。我问他那天宫里都有什么,他笑了下,便说道,“可多了!”胖子是那种话匣子一打开,关都关不住的人。他跟我绘声绘色地讲这次天宫中的经历,这又是一次离奇万分的冒险,汪藏海像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他们一行人跟他就像隔了千年来斗智斗勇,看是汪藏海狠心毒辣还是现代人更灵巧聪明。不过那云顶天宫确实邪门,除了那跟蛟龙似的巨型蚰蜒、凶残可怕的人面鸟、古怪恶心的十二手尸万奴王,最为阴森恐怖的大概就是那大头尸胎,胖子说当时要不是他的枚举法,现在说不定就困死在里头了。

和胖子接触下来,我是知道他这个人,平常看起来满嘴跑火车十分不靠谱,时不时还出点意外小状况,实际上他人心细得很,有些东西看得比其他人都要透彻。所以我几乎毫不意外他的急智在关键的时候救了他和他们那伙人。

但他后来讲述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阴兵借道”这种事情我从来只在小说里头看过,那很厉害的小哥居然借着机会也跑进那青铜门里头,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难道里面还是万奴王的藏宝阁不成?否则哪里来那么大的吸引力。况且根据胖子描述那环境来看,那里压根不像是能待人的地方,那小哥是为了什么?嫌命太长所以找死?

我觉得不会,可胖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讨论了一下之后我觉得自己管太宽,那个人我也不认识,就是胖子常常提起,所以有了个深刻的印象,可总归是非亲非故,他的事又不是我的事,我关心来做什么呢?而且,尽管胖子总不至于是骗我,这些事也太过古怪,哪里来那么多冒险小说惊奇之旅呢,总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我不愿意多想,就随便扯些别的东西转移了话题。

没过几天,在铺子里跟胖子碰了次面,再见到他已经是将近五月份的时候了。期间三叔回来过一趟,算是给了个“老子还活着”的交代,之后接着又闹起了失踪。没想到这次胖子来,还跟三叔有点关系。我这才知道,三叔这些年下地一直就是为了追着我那未来三婶陈文锦阿姨跑,胖子说三叔是个痴人,挺长情,他佩服,所以这趟他愿意跟过去。

我问是怎么回事。胖子告诉我,三叔好像找到文锦姨的下落,这回去的地方更可怕,是西王母的地盘,听说那地宫都建雨林里,特别多蛇,这一去又是得玩命,他怕他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没法交代,想了想,还是托胖子来一趟跟我说一声。

我心想,这都情圣了啊!可心里头总是很不安,也不舒服,怎么说都是我亲三叔,这回要不是凶多吉少能让人来给我报信?说不准意思就是他哪天折在地里头,我还得帮他瞒着家里,就当他是个不孝子,成天在外头疯个没完。我不想他出事,可不知道怎么阻止他,我问胖子我现在过去找他回来还来得及不?

胖子的答案彻底浇了我一盆冷水,“三爷还能让你去?他让我到这里传信,人都已经进去了,我这会儿马上得走,这次真的干一票大的了,要能活着回来,胖爷我就回北京改行卖大白菜!”

“去你大爷的,要你都要改行卖大白菜,小爷我以后就得种黄花菜了。行了行了,走吧,回来再请你吃楼外楼。”最后送了胖子出铺子,我还是没能说,其实我也不愿意他去,这年头,朋友真是走一个就少一个,找不回来了。可是,他们都跟我三叔一样,和我不是一条路上,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我注定拦不住。


接下来,我度过了一段相当焦虑不安的日子,明明不过是半个多月,却漫长得像过了大半辈子。我几乎每天都会给三叔伙计打电话问三叔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伙计都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能明说是为了什么,就说家里催得紧,有急事找他。可惜每天得到的答复都大同小异。那段时间我脾气也变得特别糟糕,看什么都不顺眼,首当其冲的就是王盟,有时候看他那一丁点小事被我训得恨不得没出生的日子,我内心也愧疚。

可我管不住自己,我以前不是那么轻易发火的人,不如说很多时候我根本没有脾气。但就是一想到亲人和朋友都在外头玩命,我却在这里无所事事,帮不了任何的忙,也无从入手帮忙,我就来气。说白了其实我是气我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能站在他们身边,哪怕是一起死我也认了。总比在这里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就跟等判刑似的叫人难受。

就在我实在等不下去想着干脆杀到那什么鬼西王母城的时候,三叔的伙计那边却给我递来个消息。说有个人,给我带了口信和东西,是三叔特别嘱咐给我,问我要不要见。我一听是帮三叔带信,心里又急又怕,可人还是得见,我让伙计转告那个人,尽快来我铺子一趟,要不我去三叔那里一趟也成。

于是第二天,一个笑得神经兮兮的带着墨镜的男人拎着黑布裹着的长条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踱进我的铺子。他把那长条物件往柜台上一搁,就冲着我笑,我看得莫名其妙,就问他哪位。

“哟,小三爷不找我找得火急火燎的吗?这回又不认识我了?”

“你就是那个给三叔带信的人?”我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总觉得有点不太可靠。

不过他也没故意吊着不说,指了指柜台上那用布裹着的长条,从形状上看我猜大概是把古兵器,就听他说,“三爷让我给小三爷你送过来,说还给你。”

“还给我?”我搜索了一下记忆,印象中三叔从来没在我这里拿走过什么货。我赶紧把布条拆开,发现竟然是一把乌黑的古刀,看样子还是乌金做的,这价值实在没办法一眼估算得出来,要卖得好,起码翻上几百倍,实打实的龙脊背啊!小爷我要以前有这么一件货,那铁定是镇店之宝,所以我更能一眼肯定,我是真没这东西。

黑眼镜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又说道,“这本来就该是小三爷的,现在只是回到小三爷的手上。能让我瞎子亲自来送货的人不多,只是我这人比较注重售后服务,既然三爷这么交代了,小三爷就收着吧。”

我没有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就想到去年那会三叔卖掉了本来该给我的龙脊背,这该不是辗转又回到我手里吧?这么一想就觉得有点不对,要是龙脊背卖给了别人,现在怎么又在三叔那里,还能交回给我呢?盗墓贼已经是犯法的事,这要杀人越货岂不是……大概是见我脸色大变,黑眼镜突然笑出声来,好像我有多么好笑似的,“小三爷,别想太多了。其实这刀是之前的买主丢在蛇肚子里,我又重新给拿了出来,给你确实是三爷的交代,放心,干净得很。哦,这刀我也洗干净了。”

“那我三叔呢?”

“三爷还有别的事情,暂时就不回来了。”

感情这又是捡了别人的便宜给我当封口费的?我顿时觉得这半个月来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黑眼镜见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他好像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摆摆手就跟我告别了。这下我心踏实了,反倒顾不上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那龙脊背上。恨不得捧在手上把玩个够。

可转念一想,三叔都托人捎东西过来,那胖子怎么还没音讯?我连忙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担心又是不能打通,不过这次倒很快就接通了,只是电话的那头传来一阵沉默,我喂了半天,都没人应答。我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挪开的手机看了看,发现是满格,仔细又听了听,发现那边还是传来了很轻的呼吸声。登时我被吓了一跳,难道胖子被绑架了吗?这是昏迷着?

于是我又吼了两声,这次总算传来了胖子的声音,他好像和电话有点距离,说的话有点含糊不清,就隐约听见他在问人是谁打来了,那人答了一句“吴邪”,那声音很轻,而且极为陌生,可我仍是浑身一震,好像整个心都炸开了,整个人像懵了似的,连胖子接过了电话跟我说话我都不知道应答。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看小哥现在又失忆了,实在怪可怜的,就把他带回来了”的话,我才意识到,刚才接我电话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胖子口中那个十分厉害的小哥。竟然失忆了?不对,他之前不是进了那什么鬼青铜门了?这是已经出来了?想到这一趟到底发生了又怎么样曲折离奇的故事啊,一下子竟又入了迷,就没再介怀刚才自己听到那声音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胖子这次的经历也算是九死一生,小哥的事情也确实让人唏嘘不已,看他们两个患难兄弟似的,我心里头多少有点羡慕。不过胖子这个人够朋友,今天换着遭罪的人是我,说不定他也一样会伸出援手。

我心里头有些感慨,低头就看见柜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的龙脊背。有些着迷地摸了上去,也不知道这宝贝之前的主人是谁,竟然能丢在蛇肚子里,可真够奇怪。我掂量了一下重量,把刀拿了起来,虽然有些重,可总不至于拎不动,这把刀比我想象中得要轻许多,我还以为我绝对提不动。我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摸着刀身,心想这龙脊背真不愧是龙脊背,这刀锋的弧度连瑕疵都挑不出来。我看得痴了,忍不住摸上了刀刃,结果不愧是神兵利器,简直吹毛断发,我手指才刚碰上就被划开一道口子,还竟不觉得疼。等我放下刀之后,才隐隐传来痛楚。

这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晕眩,我心想不是吧小爷至于晕血那么脆弱?顿时,一阵寒气从脚底升了上来,很快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不行,身子还僵直了不能动弹,像是有什么在拉扯着我往后倒,我咬紧牙关想定定神,低头一看我划开那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在掌心上,血流得跟不要钱似的,这下我真的有点傻了。心说这是怎么回事?碰一碰这刀还能要人命不成?

可是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让我整个人都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意识悬浮在空中半天着不了地。甚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浑浑噩噩,我听见闷油瓶喊我的名字,好像感觉又回到了现实,可是那场梦境太过真实,我的脑海里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了“这才是你的人生”的种种信息,这种感觉就和我在读取费洛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条蛇相类似。直到我渐渐体会到了彻骨的寒冷以及沉重僵直的身体被牢牢地钳制住,慢慢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活人体温,我才开始回想起来,我自己是谁,我在做些什么。

可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我意识并不是因为我闭上了眼,我试图眨了眨眼睛,但就是什么都看不到。我在那一刻确实感到了害怕,可逐渐回归的理智强迫地让我迅速冷静下来,这是这些年我多次面临生死一瞬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

这时,我听见那个熟悉又仿佛有些陌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说道,“闭上眼,不要看。”

我不得不承认,哪怕相隔十年,对于我来说,闷油瓶发出这样的指令,还是能让我同样感到安心。在我脑海里还是各种信息汇聚在一起错中复杂转不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率先地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小哥……真的是你。”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我也一样。我想过无数次我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却没有预料再次见面我竟然又被他救了。

我不知道我在这场幻觉中经历了多长时间,而他又来了多久,我开始整理我的思绪,发现我并不是一直地陷入这个梦境之中。实际上,我从进入青铜门之后,走过最初那段路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着了道。这也是训练的其中一部分,我必须随时警惕可能发生的危机,“致幻”是最难的课程之一。我必须要让自己的身体与脑子分开行动,以保证我能在幻觉中还是一丝神智让自己清醒过来。所以,当我发现自己陷入幻觉,大部分思考能力都被这场诡谲离奇的梦境夺去的时候,我身体还是机警地留下一道警觉线。期间我一直试图与幻觉对抗,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最终都失败。

根据我的猜测,这场幻觉的起因可能与青铜门中那种淡蓝色的雾气有关,在这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温度,几乎冷得可以麻痹人的感觉,闷油瓶让我不要睁开眼看,极有可能致幻的物质是与视觉有关。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每一次几乎可以清醒的时候我只要试图睁开眼看周围的环境,就会再一次陷入幻觉当中。寒冷让我感觉不到疼痛,即使拿起黑金古刀在掌心划开了口子,我也没有能从幻觉里醒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场梦境中有着那么多看起来无法解释的现象的原因。

这么一想,我不由得为自己的一时大意感到了后怕,这些年走过来,我不敢说自己每一步都肯定考虑周全了,可所作的一切总是经过深思熟虑。这次完全没有了解青铜门后究竟会有什么样古怪的事情发生就大意进入,如果不是因为闷油瓶就在里头,我说不定就真出不来了。

可是,当我来到青铜门前发现这门竟然已经被开启了,却不见闷油瓶的时候,我实在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考虑得更多,不管他是死是活,我总归要见上一面,这种感觉我已经许多年没有了,有点像回到当时去张家古楼之前的忐忑不安、焦躁难耐。现在终于“见”到他了,我才彻底松了口气,好像只要他在,我就能彻底安心,甚至连这些年都绷紧的神经,都可以放松下来。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我的命中克星,还是救命灵药。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一个人东想西想了老半天,闷油瓶还维持着最初一手捂着我的眼睛,一手环住我的腰的姿势,我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没有刚才僵硬了,活动了下手脚,就示意他先把我放开,先让我站起来。他倒没有坚持,只是让我继续闭着眼,就放开了手。

不过,他没离开我多远,尽管他呼吸声很轻,可这里几乎没有别的响动,还是能听得十分清楚。我不敢说我现在有多牛逼,可比起以前的我,起码我能从这样的呼吸声判断出他大概离我还不到三步的距离,这个位置我几年前就不敢随便让人靠近,可他站那儿我却只会觉得很放心。

我站了一会,觉得血液循环大抵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又重新蹲了下去,在地上摸索。

“找什么?”

“我带进来的包,还有小哥你的黑金古刀,大概就在这儿附近。”

“我来。”

他这么说,我也不会和他客气什么,就又站了起来。一边等他一边跟他说,“这刀还是黑眼镜特地送过来的,他知道我要来接你,就说什么售后服务很重要,所以托我物归原主。”

“嗯。”

我听着一些东西碰撞摩挲的声音,知道闷油瓶是把我的背包找到了,但不知道在里头翻找些什么。我想着不知道要不要将黑眼镜的事情告诉给他,本来这刀不应该托我送来,可他现在彻底看不见了,苏万治得好他的病却治不好他的眼睛,尽管生活上好像没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但走一趟云顶天宫却是不太可能的事,苏万也不会让他来,所以最后只能托我。不过说来这刀和我有点渊源,还算是我与这一切的开端,由我送来倒也是合适。

这让我不由得想到幻觉所看到的那个开头——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因为这龙脊背遇上闷油瓶,之后的日子又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只是,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我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被安排好,我们总归会相遇,我也总归会牵扯到这里头来。从一开始,那样的日子就注定是不可能存在。

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闷油瓶忽然抓上了我的手,我“咦”了一声,就突然感到手心一阵刺痛,好像是撒了什么东西在上面,我想那大概是我包里头的药。之后,闷油瓶果然开始给我包扎伤口,他的速度很快,而且很有技巧,几乎除了刚开始上药那一下,我居然感觉不到痛。不一会,竟然就包好了,他好像又去收拾了下背包,我听到他背上背包和把黑金古刀重新入鞘的声音。紧接着,他牵上了我的手,开始拉着我往前走。

“小哥?”

“我带你走。”好像为了迁就我闭着眼睛,他放慢了自己的步速。我不知道周围的环境,就是感觉到脚下的路还算平稳,本来按理来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我又看不见,应该是会让我挺慌张的事情,毕竟这些年不能掌控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越来越少,可以恐惧的事情也同样。可我心里却是异常地平静,只觉得脚下的路很长,这样被闷油瓶牵着走,就像能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等一下!”不过我骨子里可没那么多的浪漫细胞,下一刻我就立刻意识到一个挺严重的问题,便马上停住了脚步,也将闷油瓶给拉住。“小哥,你现在能看到路吗?”

“能。”他答得飞快,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中幻觉。”

我不禁靠了一声,这青铜门是怎么回事?还能搞差别待遇不成?就算闷油瓶的确厉害,可为什么他就能没事,老子我才没走两步就中幻觉?好歹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成长过,早不是当初那什么都不会的菜鸟了。

可能见我大有“不解释咱就不走”的意思,闷油瓶破天荒地主动跟我交代了这青铜门里的情况。我这才知道,什么“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都是他娘的浪费老子表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我做的一些事情确确实实将一切都结束了,就是我带上了鬼玺来到这青铜门前这门也绝对不会被打开。说到底,本来长白山这扇青铜门就不是一个什么“出入口”,这仅仅只是一个“入口”,而真正的“出口”居然是在墨脱那座雪山的腹地里。就是说,这他娘的就是一个单向隧道,另一扇门的钥匙就是我手上这只鬼玺,也就是说,闷油瓶当初进去了就压根没有打算再出来,情愿将秘密守到死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我真的没有办法形容我听到他那么冷静客观地讲述这些就像在讲一件再简单不过仿佛只是别人的事情的时候我内心是多么地愤怒、悲伤与害怕,我甚至真的恨不得将他摔翻在地狠揍一顿我猜我也不能宣泄我这种难以名状的脾气——可当我听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满腔的愤慨都成了真正的心酸与痛楚。

他说,正因为是这样,他几乎就等于是这里头唯一的“主人”,他在青铜门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去,就算偶尔醒过来,也很快会再次沉睡。青铜门里头因为“终极”力量的影响,与外头的时间并不对等,他其实没觉得过了多长的时间,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可实际上时间是不会被变更,也就是说,这十年里他的意念仍然是与“终极”的力量相互影响着,他守护着终极的秘密,“终极”的力量则在保护他,这种力量就会使入侵者都陷入幻觉,最终会因为陷入了幻觉又没有庇护而死在青铜门里头。

所以,我在幻觉中所看到的一切,实际上是被闷油瓶的意念影响着的“终极”呈现出的世界,尽管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因为我和闷油瓶之间的联系,我所看到的,几乎可以说就是他向“终极”许下的愿望。

他竟然希望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他,再也不用与危险灾厄有牵连,再也不用过那些随时惦记着没命的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杭州小铺子当我的小老板,有朋友,有家人,普普通通地一辈子。

这一刻,我心里就是再有天大的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

“你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刚才,他是这么问我。

“我……”我能怎么回答?我看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你把你张起灵从我吴邪的生命中彻底剥离,就为了给我一个安稳平凡的人生,你想用你的一生来换我一辈子平安快乐,可你他娘的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就愿意呢?不带你这样的,闷油瓶,真不带你这样——决绝得让人连怨恨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你看,我花整整十年还是走到了你的面前,打开了你以为会永远关闭的大门,就证明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从我生命里离开。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笑了出来,“我看到啊,我看到我把小哥你从青铜门里接了出来,然后你就跟着我回杭州过日子呗。”

他似乎是因为我的回答愣了一下,一声不吭地静默着。其实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忐忑,尽管我是认定了要把他从那样的认知里拉出来,可我到底还是不清楚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意念”有意识。也就说,我不肯定他是不是清楚我在幻觉会看到什么,他现在是不是一眼看穿了我的谎言。不过,幸亏他这次没有当多久的闷油瓶子,我就听他说道,“你意识到这都是你的幻觉,我来之前,你一直想尝试自己醒过来。”

“当然是幻觉!”我张口便答,几乎想都不用想,“你都还在青铜门里呢,我要不醒过来,怎么把你带回杭州去?”这次他好像震了一下,抓着我的手紧了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再次见面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能掩饰掉他内心的激动,我一想这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小哥,这回出去,咱们就回杭州。你要不喜欢杭州,喜欢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总之,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就成,你看我既然都能看到这样的幻觉,证明你潜意识里还是渴望着普通人的生活。事情既然都已经结束了,你也不用继续守大门了,也别老东奔西走了,就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不好?” 

这次,闷油瓶却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他不是那么轻易将责任放下的人,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能让他安下心来过日子。他总归是有他做的事情,以前我总想着他不要去趟险,可现在我渐渐明白,有些责任担了就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放下。可退一万步来说,我还是希望他能稍微休息一下,过去沿途风景那么多、那么漂亮,他竟没有一个可以停下来看一眼的机会,现在我不敢说所有事情都有了一个圆满的落幕,可让人喘口气安心地过几天日子总是能有。只要闷油瓶愿意,他其实还是能尝一尝当个普通人的滋味。我就怕他不愿意。

就当我几乎都要感到沮丧的时候,闷油瓶却开口了,“好。”

“吓?”

我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却听他又说道,“走吧。”

说着,他又开始拉着我往前走,这时,我心里其实都不知道乐成啥样了,但嘴上还是跟他装傻,“去哪?”

不过他好像知道我在问什么,这一次,他终于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回杭州。”

顿时,我觉得这一切都值了。这些年所经历的痛苦、绝望与怨恨,都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在长白山休养的这些年我就自己一个琢磨,这些年一路走来,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我究竟图的是什么?一个彻彻底底的真相?一个不死不休的答案?还是将这些年一路憋着的所有怨怼都宣泄出来?可终究还是明白了,如果说最初不过是追逐一道谜题,之后也只是兄弟义气,可这些年过来说穿了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张起灵的一辈子。

就是想着,只要他好好地过一辈子,我什么都值了。


从青铜门出来之后的一路上,我们几乎都没有怎么说话。闷油瓶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要他主动找我聊天不太可能,我脖子受过伤,声带有些受损,长时间说话熬不住,声音会哑得不行,我暂时不太想他知道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就没有挑起话题。而且这样闷声不响地走着,节约了不少力气。

不过这一路的确走得不艰难,我背包里有一个多星期的吃喝用品,闷油瓶又清楚怎么走最省时和省力,所以当我们从青铜门出来到站在喇嘛庙门前的火炉边上取暖,也不过就过相当轻松的两天时间。

这庙里的一部分喇嘛还认得我,老喇嘛也认得闷油瓶,当我们是贵客一样迎了进去。我们还住回闷油瓶以前住下的那间屋子,我过去几年要能过来,都会待在那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小喇嘛为我们准备好了炭火,整理好了毛毡,又给我们送来了吃喝的东西,褪去一身风雪之后,我才真正觉得身体在这样的舒适中得到了休息。

不过,我的惬意没有维持多久,从小喇嘛的对话中,我从进入青铜门到到达这里,竟然过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我至少在青铜门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虽然闷油瓶已经解释过门里和门外的时间不对等,可我也没料到那还不到半日的体验竟然耗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下我倒是有些着急了,因为我留了一部分经验老道的伙计在我们当初那个休整的温泉,我认为闷油瓶应该会从那儿出来,就让他们等着,如果一个星期后不见人,才派人下去。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他们肯定已经派人下去了,尽管毫无所获的话他们应该会出来,可他们都是十分有耐性的人,我没有交代他们如果接不到的人要怎么办,所以说不定他们还在山里头等着。我得立刻去通知在山下等消息的人上去找他们。

而且这么长时间,他们做事又如此缜密,肯定会派人传消息下来,说不定我后续安排的那些事情已经按照“如果吴小佛爷不在了”这个构想开始行动了,我得马上将我已经出来的消息传出去。尽管后果上并不会有多少影响,可中间的程序就多了好几步,我不愿意他们白忙,所以得下山找个能通讯的地方。

我跟闷油瓶解释了一下,他没有表示反对,却拉着我坐了一阵,又给我递上了杯子。我知道他是想着这几天下来我们一路上都没有怎么休息,希望我能先歇一会。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跑两步都喘得跟快断气似的的菜鸟了,我受过训练,尽管玩命玩得身体有些糟糕,但这几年我也刻意地养了回来,效果还不错。加上我时不时就上山走走,锻炼也没落下,实际上感觉比之前要好得多。

比起我,我倒是更想闷油瓶能休息几天,我不可能叫那批人进到墨脱里头来,一来时间长,二来太费劲,我准备安排在拉萨碰头,这样我们能在墨脱住几天,放松放松身心。

不过我实在没法拒绝他难得主动的关心,只好陪着他坐了一阵,喝他递过来的茶。结果一到嘴里我就后悔了,我确确实实受够了酥油茶的折磨了,我待在墨脱的时间也不算短,可这玩意我是怎么都喝不习惯,不如说这一股子的膻味实在受不了。

看我的表情,闷油瓶二话不说就拿走了我手上的茶杯,不知道想些什么,蹙着眉头盯着我。

我只好跟他解释,我是喝不来这酥油茶。没想到这么一来,他眉头拧得更紧了,那种神色,简直好像看到眼前站了一百多个血尸和海猴子似的凝重,我被他这么看久都发毛,不知道是哪里出来问题。

“你闻不到。”他盯了我半晌,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我才恍然大悟过来。的确,酥油茶奶味很重,如果我不习惯,接到杯子就应该告诉闷油瓶,他心思那么活络,一下子就想通关节。其实这事我本来就不准备瞒他,不如说这些年的事情我都没有打算要瞒他,可我就是不想那么快告诉他。

闷油瓶这个人,心事本来就重,还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头不说。我一旦想到他在青铜门后向“终极”许下的那个愿望和我这些年来趟的水有多深,我就不愿意一下子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口。而且本来这里头有些事情,我就根本不打算说。可是,我清楚得很,闷油瓶是个逼供能手,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我,我说不定都熬不住要说出来。

既然瞒不下去,我只能故作轻松了耸了耸肩,“没什么,鼻子伤了,嗅觉不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闷油瓶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地望着我。这种让人感觉到压迫自己不得已把事情说出来的事情我也做过,可真正祖师爷来做,效果还是不一样。我顶着闷油瓶给我的压力,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但还是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隐瞒了绝大部分,我知道他看得出来,不过我的态度也很坚决,这股气势说不好还真的不会输给他,最后,我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小哥,都过去了,没事。”

我们两个对望了一会,我想他能从我双眼中看到我不愿意退让,因为我也能从他的双眼里头看出他隐藏得更为深沉的悲伤与愧疚。我握住他其中一只手,又接着道,“小哥,有些事,我本不打算瞒你,只是现在时间不对,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什么都别想。”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个又这么坐了一会,他突然伸过手来,用手指轻轻地在我鼻梁上刮了一下,我被他这样的举动给吓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然后便发现他凑了过来,那张忽然被放大的帅得有些惹眼的脸把我整个又给吓得回过神来,他就像刚才那样,用几乎轻得仿佛跟羽毛拂过没两样的力气亲吻了我的鼻尖,我觉得这一刻我的脸一定红得跟西红柿似的,热得几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我从未想象过我们之间会有更亲密的举动,更没有想象过主动的人会是闷油瓶这看起来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我觉得我的心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咚咚”地直响特别清晰、也特别丢人。

然而,闷油瓶却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刚才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是他似的又坐了回去。我这下是真的不知道眼睛该往他身上那块地方放才好,只好十分没骨气地准备找借口溜出去了,“那、那小哥……我去给伙计打电话了?”我觉得幸亏这下屋里就我们两个,不然我这回丢脸可真的丢大了,我估计这要是给汪家那群人看到,恐怕真的要吓得从地狱里爬回来了——他丫的这就是把我们全给玩死的那家伙?就这么怂?可对着这样一个闷油瓶子,我简直是我怂我有理了。尤其是他居然还在我起身之前,又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这下彻底没辙,他娘的屋子真是没法呆了!

于是,我就这么落荒而逃了。倒不是我真的怕了闷油瓶或者担心他会对我做些什么,就好像是一样你盼了许多年还以为盼不到的东西,突然就这么给你了,而且给的还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是个人都需要缓冲期,这真是受过再多的训练经历过再多的事情都是虚的,那种内心的震荡与接踵而来的不安和害怕以及所有的甜蜜与煎熬,真的不是在一个瞬间可以全盘接受。

与其说闷油瓶给了我个惊喜,不如说那更像是一个惊吓。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也正好去做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他同样是需要时间,却不是对我,而是对他自己。


山下那家小酒吧还在,只是老板换了人,装修改变了些,可以打电话的位置更加私密,与外头的人们用挂毯隔开了一个空间。里头只有微弱的蜡烛光,明明灭灭,但因为挺暖和,我坐在毛毡上也比较舒适。我先是给了电话长白山下留守的那批人,让他们赶紧到山上去把人全都叫回来,然后交代一下让领头那几个到拉萨跟我和闷油瓶汇合。

那件事结束之后,我便上长白山休养身体,尽管连对黎簇都那么说,但实际上这仅仅只是我收尾的计划之一。还有一件事,就是要为这个十年之约做准备。我本以为自己是要到青铜门后接替闷油瓶,我担心他出来之后,缺少了这十年来信息的空白会对他重新掌控张家有什么阻碍,在计划之前我已经秘密地在长白山安排了另外一批人。这批人和吴家的伙计没有任何关系,和我之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瓜葛,当然,这不单单是为了迷惑敌人或者张家人,事实上这些人从被选上的那一刻,就被反复地交代他们认定的那位“主子”是谁。

如果说闷油瓶出来之前,他们算是我的秘密武器,那么,现在他们就成了闷油瓶的人了。这些人并不是全部都有着像张家人那样可怕的实力,可每一个都不太简单,懂变通、够机灵,尤其在情报上的收集整理分析这块不比我的敌人或者张家人差。他们也许在战斗力上不能成为闷油瓶的助力,可至少不会是累赘,但在信息后勤上,那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帮手。

这是我花了那么长时间为闷油瓶准备的一个惊喜,也算是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那时候我以为我至少得十年之后才能出来,就交代他们拿着我亲自写的信,接到闷油瓶之后就交给他。我相信闷油瓶可能会感到惊讶,但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一番好意。就算他拒绝了,这群人也会跟着他,给他提供帮助。

现在他们的存在变得有些尴尬,倒不是说我和闷油瓶之间会有些什么冲突,可毕竟我算是他们以前的老板,万一日后吴家和张家之间真的有个什么,他们的立场就暧昧不明。不过说到底,这些人还是比我的伙计都要靠谱,他们有时候更像张家训练出来的人,我没有刻意地说要怎么培养,不过这些人都足够聪明,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所以比我的伙计要省心许多。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长白山,与世隔绝,心性也比一般的人要强,这种安定的环境能让他们保持在一个相对恒定的状态里头,冷静清晰地分析一切。老实说,如果这批人我当初安排在计划里,说不定汪家得更怵我,不过我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动用这份力量,我担心的并不是汪家,反而是张家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我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意识,凡事都会往前考虑好几步,又把退路都算了好几条,后来有人说这其实像我爷爷。我爷爷当初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那不仅仅只是名声,尤其在这次的计划里头,我才意识到,这些是多么宝贵的财富。爷爷当初为了吴家,为了我,做了多少的准备,终于一一发挥了应有的价值。现在我也是一样,一些看似根本没有意义的举动,总有一日会成为所有环节里头至关重要的部分。

接下来我又分别给我的伙计、给胖子和小花、甚至给黑眼镜都打了个电话,将事情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尽管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可听得出来他们也是挺兴奋。我相信他们都在一直看着我,这一个十年之约的结果,现在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自然每个人都心情激动。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想了下,最后这个电话要不要打出去。

这个电话是给黎簇那小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改变了他的人生,但说对他完全没有一点负罪感却是不可能。他跟着我走上了这条路,磕磕碰碰,我也没能真正护他个周全,还将他往浑水里推,最多就是勉强保住他的性命,其实我都想过,事情结束后,他会一走了之。可我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还是选择留下来,哪怕面对我再一次不负责任地丢下他不管,他都没有丢下那些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潇洒离去。

他并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在接管我交给他的烂摊子,是像以前那样觉得刺激挑战?还是这回真想给我点颜色瞧瞧?但无论如何,他做得很好,我虽然一次都没有真正地出手,可我确确实实在看着,他比我狠,比我叛逆,也比我聪明,我在他那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古董店小老板,他已经是有模有样的小佛爷接班人了。但风光背后付出多少,我最清楚不过,我不知道我真的能给他什么,不过他好像什么也没跟我讨过。

对着他,有时候我还真有点困恼,所以给他的电话,我是考虑了最久,可总算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应该给他一个真正的交代,总是要让他明白我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有了怎么样的一个结果出来。

但真没有想到,我反而跟这个小子聊得最长时间,尽管前面大部分是他夹杂着控诉的诉苦与吐槽,我连嘴都插不上只有听的份,不过后半段我们总算是聊了些事情,挂电话的时候他苦逼兮兮地问了我一句大概什么时候回杭州,我想了想,我还想着带小哥出去玩一阵子,可听他那声音又觉得折腾他那么久挺不好意思,于是我愉快地下了个决定,“不太久,大概就再玩个半年吧。”

将听筒拉远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听到黎簇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不——是——吧——老——大——你坑爹呢这是!?”其实我跟他那是开个玩笑,不过回头去见他算是个惊喜,就没有揭穿,说了两句就挂了。


几通电话打下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闷油瓶的事情,我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慌失措。说到底,我的感情这些年是彻彻底底弄明白了,甚至这份感情和闷油瓶本身什么态度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太操蛋,我看不下去,我想对他好,只要我能力所能达到的,我都愿意给他,就是那么简单。现在从闷油瓶的反应看来,他显然对我也不是无动于衷,说不定远比我所想象得还要深沉,这相当于是我得了天大的便宜,我高兴都来不及,还慌张个屁?

尽管我是基本上一点处对象的经验都没有,但我想闷油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也不像是有经验的主,在这方面我们两个都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半斤八两,这更让我吃了定心丸一样,大不了就在一起慢慢学习,反正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时间,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学会相爱的那一天。

放下电话,我发现身子都坐得有点麻,正准备起身回去,余光一瞄却发现身后居然有人。我登时心里头一凉,以往生生死死那么多回,我的警觉性自问已经不低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油瓶回来了,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戒备心没有当初那么强。幸亏我多年来锻炼的反应还是有,发现有人的瞬间我全身都绷紧了,藏在腰间袍子里的大白狗腿也立刻抓在了手里,只要身后那人有个异动,我马上就能判断形势再动。

“是我。”

就在这时,来人开口了,竟然是闷油瓶的声音!我被他吓了一大跳,有些僵直地转过了身子,才发现他站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表情。“小哥,你怎么来了?把我吓一大跳。”他这才向我走了过来,捏了捏我的肩膀,我浑身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他没有动,顺势扶住了我的肩膀。“你什么时候来?来多久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便不再问了。如果是以前,我说不定现在就一肚子怨气,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却很平静,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些事情很重要,闷油瓶或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瞒着我了。

我花了十年,总算走到了他的跟前,在他身边有了一席之地,不再只是追逐他的背影。

我们相互靠了一会,我终于站了起来,打算和他走回去,出去的时候看了看时间,竟然都过了快两个小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闷油瓶会出现在这里,他应该是担心我才跑下山来找我,刚才那么闷声不响地待在阴暗角落,可能是怕打扰了我。当然,我还有一个猜测,那就是闷油瓶也想了解现在的我。他知道我隐瞒了他许多东西,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就只能用他的方法来找到答案,那么多年,他的执着是一点都没变。

我们两个慢慢地往山上走着,刚开始也是一路无话,走到半途,闷油瓶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又盯着我,只是表情和平常那样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也不过是认真的注视,不太像是要再来一次“逼供”。

“怎么了,小哥?”

“吴邪,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闷油瓶问得很认真,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番才问出来的话,我知道之前那些简略带过的经历是没有办法糊弄过去,我本来只是希望争取一个让大家都缓冲一下的时间,因为我简直太清楚我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他这个人,无论多么痛苦的事情都可以说没关系,所以哪怕心里头再煎熬自责,我都不太可能可以看得出来。他就是能这么淡漠地仿佛一切的疼痛都不是大不了的事,可他终究只是个人,会受伤,会悲痛,会难受,他只是不告诉任何人,却不是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不想再次搪塞过去,却也不想和盘托出,他见状,便不再逼我,再次拉上我往山上的喇嘛庙走去。我想了想,还是将一些事情透露了给他,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就是“嗯”或者“哦”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我的手,时松时紧,我知道他确实不像是表面那样淡然。

可那又怎么样呢?对我来说,那些都过去了,我拼了这些代价挣得的远比所能想象得要值得得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为闷油瓶做任何一件事,无论多少次我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走上相同的道路。在这些苦难中,我是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所以我也不想闷油瓶看着我的时候总是满脸的亏欠与抱歉。这让我看起来就像个傻逼。

幸好闷油瓶没有,他听完我讲的那些之后,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然后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那力道仿佛是要把我整个都揉碎了嵌到他的骨血之中,尽管我有点疼,可还是很高兴。我知道他心疼我,心里头肯定也会有自责和内疚,但他最终却还是愿意对我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吴邪。”

还好,不是那句天杀的“对不起”。

“谢什么呢,也不仅仅是为了你,小爷我也得为自己着想,这浑水不趟也趟了,吴家三代全陷在里头,我要想脱身出来,不拿出挣个鱼死网破的决心怎么成?可别小瞧我啊,张起灵,老子现在可比以前牛逼多了!”

他仿佛轻笑了一声,在我耳边说道,“嗯,吴小佛爷。”

我听得一阵酥麻,又觉得被他这么喊有点别扭,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闷油瓶那家伙不还是牛逼哄哄的张家族长吗?放眼行内,现在也就我吴小佛爷配得起这排场了。这么想了想,底气也足了,装模作样地应了声。不过没一会就破功了,忍不住笑得窝在闷油瓶的肩膀上。

也多亏这一路几乎没人,就我们两个这么堵在路边,大庭广众的让人看了别人估计都不太好意思,这些年我脸皮厚得很,反而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了。我们两个就这么有伤风化地站了好一阵,才分开,慢慢地往上走,这回轮到我问闷油瓶,这十年都是怎么过来。尽管我已经知道他在青铜门里恐怕大部分时间都是休眠状态,不过对他清醒的时候实在好奇,我最终是没有看到青铜门后的景象,也没有真正见过“终极”究竟长啥样,心里始终痒痒的。

闷油瓶想了想,便告诉我青铜门后有蘑菇,也有水源,清醒的时候生活不成问题。

我想他一个人对着蘑菇和终极过了十年,听起来就无聊得让人想发疯,哪怕时间不对等,可一个地方安静得什么都没有,大概只有闷油瓶这样的人才熬得住。可我也不想他那么熬,他值得去看更漂亮的风景,见识更好玩的东西,人的一生再长就那么长,他的过往都是黑白的,我希望他的未来能染上点色彩。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感慨,这十年听起来也太惨了些,但没关系,小爷我以后会好好待你。

没想到闷油瓶却摇了摇头,只听他说,“这十年在青铜门里,我记起了许多东西。想到你和胖子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片浩瀚星海,亘古悠长,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淡漠得与这个世界仿佛一点联系都没有,“这样想着想着,十年就过去了。”

他说得那么平静,好像心里头真的没有一丝忧伤与愁绪,只是觉得真的那样安宁,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竟然有点酸。这时,他慢慢地回过头,好像漫天星光都倒影在他眸子里,明亮又深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头轻轻一笑,连眼角都带了笑意,他望向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和胖子很好。”

那一刻,我竟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那么丢人了,却在这个晚上,在眼前这个男人这样温暖又平和的笑容中忍不住泣不成声。


在墨脱待了好几天我们才动身前往拉萨,正好碰上了旅游的旺季,找到的比较舒适的酒店都住满了,我又不想屈就地去住一般的招待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就剩下一间豪华套房,我想都没想就要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想起,在墨脱的时候我和闷油瓶还都是分开睡,倒不是说会别扭或者故作矜持,就是我们彼此好像都没有意识到已经是从过命的兄弟成了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关系了,一下子竟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觉得似乎有点搞笑,我不由得笑了一声。一旁的闷油瓶拿着房门钥匙,没看出我在笑什么,眼神透出了一丝丝的疑惑,我摇了摇头,没打算告诉他。他也没多问,垂下了眉眼,拎起行李就往楼上走。我连忙跟上他,拉上他的手,他表面看不出什么反应,但握着我的手还是紧了紧。我心中一暖。

尽管我们好像都没有确切的意识这是在谈感情,可是却有一种我们已经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的错觉,这种默契,说不定能比得上那些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当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电视,来来去去几个节目实在有些无聊,见闷油瓶躺在一旁蜷着身子,呼吸平稳的模样,我试着推了他一下,他转过身来,漆黑如墨的双眼带了几分茫然,我没想到他真的睡着了,“小哥,要不你先去洗澡,回来再睡?”这下,他坐了起来,那双眸子如星子般明亮,就这么盯着我看,显然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我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咱们聊天?”

说实在,这些天我们待在墨脱,其实也没怎么聊过天,主要是闷油瓶并不是个特别好的聊天对象,跟他说话,佛祖都得憋出气来。我之所以受得了他,想必绝对是跟他相处那么多时日以来练就,对比起从前,他现在偶尔一两句的回应以及尽量不隐瞒我的态度,简直都感天动地得叫人痛哭流涕了,想指望他哪天能像胖子小花或者黑眼镜那样跟我侃大山,真的除非重新投胎再生一遍。

所以,说是聊天,实际上也还是我一个人在那里扯,他时不时点个头、问句话或者回一两句。不过,幸亏这些年,我憋着的许多话,不至于就能在这些日子能说完,我总觉得我对着他估计是能讲上一辈子。兴许是打开了话匣子,我才想起这些天我们偶尔的交谈都净是在互相关心着对方的事,却还没有告诉闷油瓶其他人的一些事。尤其是胖子,本来这次上长白山,胖子也要过来。可惜他在巴乃那十万大山里头,路程遥远不方便不说,这些年阿贵的身体越发地不好了,前不久才大病一场,我就让胖子留在巴乃,多陪陪阿贵。自从云彩死后,阿贵的身子才开始出现问题,胖子对他是真的孝顺,可惜为了我的事情还是不得不从山里头出来,每次回去阿贵看起来都比之前更老更衰弱一些,近几年胖子跟我提起,都说也许是时日近了,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为我出来奔波,想他能尽几年孝道就算几年。这次接闷油瓶的事,我俩吵了一架,不过第二天就没事了。胖子其实也明白,他这次是真的走不开了,就可惜铁三角没办法再次重聚云顶天宫。

“我们去看他。”听我说完,闷油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顿时觉得远在巴乃的胖子要是知道那得多受宠若惊,但想想当初闷油瓶不远千里跑来杭州跟我告别,他会想进那十万大山看一看胖子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了。

我点了点头,“好,等办完这边的事,我们就去巴乃。”说着,我才想起我一直没跟闷油瓶提过我给他安排的这些人,也不知道之前我讲电话的时候他听了多少,不过趁着这回我还是又跟他提了两句。他一直听着,却没有什么反应,我猜想他这应该是表示承了我的好意没有拒绝的意思。我这一高兴,就连忙问他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闷油瓶想了想,抬眼望向我,却没有回答,反而问我,“还有别的礼物?”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不太想告诉我他的安排,我心里头多少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堆起笑脸跟他讲我在杭州西湖边上给他买了一套房子的事情。我跟他说现在房子里还住着黎簇,让他别嫌我那徒弟笨手笨脚,我本意其实是让黎簇照顾好闷油瓶,不过对闷油瓶却说希望他能多照看些那小子。还跟他说了我那杭州小铺子的事情,我早些年把王盟给辞退了,铺子闲置过一段时间,现在是黎簇在打理,但古董这块他毕竟是生手,完全是指望不上。现在闷油瓶回来正好,这铺子我能交给他管。接着又讲了些我那些伙计哪些是我比较信任的主心骨、哪些不太好驾驭、哪些是老伙计要善待、哪些是新来的愣头青还得看上些时日……说着说着,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简直跟他娘的交代后事似的,反倒是闷油瓶问了我一句,“那你呢?”

我顿时忘了接下来自己还要说什么,张着嘴半天没接话,显得有些傻。

闷油瓶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那你呢,吴邪?”

我见他的眸子一下子黯沉下去,心头一紧,急忙说道,“我这不是忘了吗?就是之前想好的……没别的意思,当时我以为我十年守着大门出不来,所以做了些安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当然是和小哥你住一块,你要愿意,我们睡一块都成。小哥,你别想太多了,过后的日子我肯定跟你一起过,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也就他闷油瓶能这么笃定地问出来,好像我天生就该明白他想说些什么——为什么要为他做下这些安排?为什么要认为自己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明知道没有回报仍然还是坚持地这么做?这世上哪里的来那么多为什么。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只是那副模样实在叫人为之气结,“张起灵,这些话小爷我就再讲这最后一次,我他娘的没后悔过为你做任何事,我就是想着你别再独自一个人在这路上走下去了,只要我能给你,哪怕我人不在了,这些东西还是有办法给你。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压根就没指望问你意见。这是我的决定,和你愿意不愿意都没有关系。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就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了?所以现在咱们扯平了。”

闷油瓶像是被这番话震住了,身子僵了一下,他没再说话,而是又低着脑袋开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懒得继续逼他,总归是要给他时间接受从此以后生命中都需要与另一个人一起分担一切这个事实。所以我也没再刺激他,起身拿起衣服就先去洗澡了。


出来的时候,发现闷油瓶还坐在床上,低眉顺目的模样看着就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他这样看起来整个就人畜无害,温顺得就跟小绵羊似的,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不过我倒是清楚,他一旦发起狠来那叫一个可怕,哪怕我现在这么牛逼,还照样是十个吴邪都碾不过他老人家一根手指。

我走了过去,也不想再和他置什么气,就捏了捏他的肩膀,“小哥,洗澡吧,再晚怕没热水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古井无波的眼神下一刻却立刻变了,像是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窒,突如其来的悲伤几乎能将人湮灭,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又是怎么了,他忽然就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手腕骨都捏碎了。“小、小哥?!”

我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却发现他的手在我脖子上流连,细细摸索着,仿佛像是对待这天底下最难搞的机关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发了能让我们被钉成马蜂窝。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看到了我脖子上那道丑陋的伤疤。老实说,这事大概是我最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之一了,这些天我穿的衣服又厚领子又高,晚上我们分开睡,所以他一直没发现,我潜意识也忘记了他早晚会知道,又或者说我寄希望于他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事,总而言之,现下大概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情况了。

“你的嗓子是因为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闷油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那可是闷油瓶,这世间再残酷再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都能不皱一下眉头、淡然面对的闷油瓶,我实在不怎么情愿去相信他为我一道疤就吓得说话都颤了音。

可事实却是,他最终在看到我脖子上这道疤的时候,还是找到了他这一生中会惧怕的东西。我何德何能,竟能让他害怕失去我?这下,我反倒真是底气十足了,心想你也有今天,张起灵。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得他更近,双手回搂了过去,安抚般地拍着他。

“知道小爷我重要了?你说你这一走十年要我真不小心把命给折腾没了,你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块墓碑,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我笑了笑,“我没死的确是我命大,不过我到底还是记着,我有个十年之约,对这个人,我是绝对不能失约,结果他娘的这个人压根就没真的打算践约。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恶?张起灵,走了这十年,我都能来到你身边,完成这个约定,就证明小爷我这点执念真不比你差多少,你既然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就别想着老把我排除在外。我现在狠起来,再玩命一回,我看你还到哪里去找回一个吴家小佛爷来!”

闷油瓶不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头埋在我的肩窝上,嘴唇还轻轻擦过了我脖子上那道伤疤,实在痒得很。我也没有推开他,只能更用力地给予回应,我想让他知道,我们真真正正地扯平了,从今往后,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亏欠、不是因为报恩,不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事情,仅仅只是我们想要分担彼此生命里头的喜怒哀乐,一起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幸福。

过了不知道多久,闷油瓶才放开我,我发现他眼角有些红红,突然觉得有点惊悚,心里不由得靠了一声,想着他娘的这闷油瓶子该不是还给小爷我弄哭了吧?

但他无视我的错愕,捧着我的脸,开始细细地亲吻了起来,我把心一横,咬着他的唇也开始笨拙地回应。显然我们都是没有什么接吻经验的人,全凭本能拉扯纠缠,一开始磕磕碰碰也不太好受,之后还差点被闷油瓶弄得快缺氧断气,才勉强分开,脸还贴着脸,我喘着气全喷他脸上,跟他湿热的鼻息搅和在一起,热得慌。可即便是这样我们谁都没有放开,黏糊得不要脸。

“吴邪,我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过。”

闷油瓶说得很慢,听起来既慎重又认真,就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承诺与约定,时限是一辈子。

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止不住笑容,却还是忍不住开他的玩笑,“你这次是认真的?不会再当一次可恶的混账吧?”

“嗯,认真的。”他又亲了亲我的鼻子,说道,“你可以等过完这辈子,再看看我是不是混账。”

这回我是真的有点吃惊,这该不是闷油瓶讲过的最浪漫的一句情话吧?这肉麻得……让小爷我心都酥了。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好,要过完这辈子发现你他娘的又骗我,老子就立马跟你拆伙!”


第二天,我给闷油瓶带出来的那批人总算到了拉萨,我让闷油瓶和他们碰个面,算是正式将这些人交给他了。

之前那个晚上,我们彻底将些话说开之后,闷油瓶将他一些想法和接下来安排的事情告诉了我,不过我猜他还是习惯性地隐瞒了一部分,可我没追根问底,却多少还是清楚我给他带出来的这批人实际上他几乎是用不上,收下他们大抵就是给我个面子。

所以,我也没勉强他留下来听我跟那些人交代些之后的事情,就让他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我想他以前也许来过西藏好几次,但都没有像这样可以放松下来的心情。他估计是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说什么就套上外套出门了。

我这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都是饭点了。我看闷油瓶还没有回来,就打发了其他人去吃饭,自己出去找他。我想着他应该不会走远,兴许就在酒店的附近,就想找上他再一起吃饭。

我下榻的这家酒店就在拉萨其中一个比较著名的景点、有名的朝圣之路八廊街上,这会游人比较多,我出门好一阵都没看见闷油瓶的影子。只好绕回到住处旁的一位卖转经轮的藏人姑娘那去问。不得不说,闷油瓶确实是个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人,我稍微描述一下,那姑娘居然就给认出来了。她指了指转经道的方向,用十分蹩脚的汉语跟我说闷油瓶到那里去了。还告诉我,刚才闷油瓶就在这里问的那些朝圣的藏人,祈愿他人平安的经文要怎么念。

我有些奇怪,闷油瓶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虔诚的信徒,他来问这个做什么?结果那藏人姑娘说,不仅我觉得奇怪,他们都挺好奇,闷油瓶的气质有点像他们这里窥破天机远避红尘的上师,最初还以为他如同舍身佛者那样为悲悯世人而诵经祈愿,可闷油瓶却告诉他们,并不是这样。他说他这一生如果还有什么能称之为“愿望”的东西,那大概就是希望他的爱人一世长安,再无灾厄悲苦。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虔诚。我们跟他说,他这走上一圈,要念上好久,但他的心一定会为佛所知,万千神明都会保佑他和他的爱人。”我听着那姑娘这么跟我说,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也许上苍冥冥中确实有神佛,让我从眼前这个姑娘口中得知这一切,让我的心,为那个拙于口舌却始终情深如海的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差点忘记了要跟那姑娘告别,就迫不及待地往转经道走去。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隐隐约约只听见转经轮在响,这长长的石板路上,就剩下杳杳梵音,漫天诵唱。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向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走去,远远就看见那孤独又寂寞的背影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转经轮,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对着那一个个转经轮许下他的愿望。

梵音流转,五色经幡底下,多少看透了生死看淡了红尘的仙灵神佛,人的一生在他们眼中不过转瞬一霎,就不知道是否真的经得起那些所谓的“永远”?可看着闷油瓶,我却真的是信了,与他在一起,是真的可以不论生死几何、不论人世几何。只要是与他在一起,那便是长相厮守。

仿佛是心有所感,闷油瓶忽然回过头来,他并没有意外我的出现,和往常一样平静地注视着我,阳光下面,他凌厉的线条轮廓都变得模糊而柔和,我忍不住向他跑了过去,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我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张起灵,我他娘的真爱惨你了!”

那一瞬,我好像从他眼里看到了他的笑意。这一场十年的约定,我们总算谁也没负约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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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感想:

这篇文讲述的是2015年,吴邪到长白山青铜门接替小哥之后发生的故事。当时在写《黎簇私家笔记》的时候,就闪过了许多关于这段故事的片段,由于一些没有办法在《黎簇私家笔记》里描述出来的场景和一些不得不被更改了的原来的构思,所以有了这篇文的诞生。

当初文笔所限,最终导致最初的构思和最后成文不少出入,连载期间拖了很久,八月初写的文、直到8月18日才完成,现在想来,刚刚过了8.17这个节点,也算一种缘分。

校对版本和连载版本有所出入,如今再看也并没有十分满意,却无从落笔修改。倒是可能《黎簇私家笔记》有了想要重写的想法,加入一些对《十年》《钓王》以及《极海听雷》的看法。不过,也不保证想法真的就会成真。

当时因为生涩的文笔收获过不少的喜爱,最终因为身体原因选择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看相关的东西。去年想要重拾初心,写下《Neon》也没能坚持下去,可能实在不适合开坑。如果有机会,还是愿意再尝试一下。

喜欢盗墓笔记,大概从第三本实体书上市的时候开始,这么多年过去,发现再见到他们,喜爱依旧。重新归档这些文,算是留下一点点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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